有別於《王制篇》(The
Republic)全書一開頭即聚焦於「正義問題」,柏拉圖(Plato)在第六與第七卷稍稍擱置了有關正義的討論,著手在《王制篇》中構築哲學家的世界觀與知識理論。
在篇章中,柏拉圖說明哲學家與眾人是「如何認識」事物的「真實存在」,這意味著他開始將真實性和認識論作結合——透過第六與第七卷鋪陳的這套知識理論,呈現其信仰的世界觀,並談論理性城邦如何可能。《王制篇》為讀者畫出了一套龐大的知識系統,這些看似遠離正義討論的「離題篇章」,正是讀者嘗試理解柏拉圖世界觀之時,最不可或缺的底藴。
《王制篇》篇章中以大量比喻來解釋靈魂與城邦間的關係。而他最出名的三則寓言則在第六與第七卷出現:為追求理想城邦和共同的善,柏拉圖巧妙地將哲學家認識世界的方法圖像化,用類比手法解釋這些抽象概念。
這三則寓言分別為第六卷的「日喻」(Metaphor of the sun, 507b-509c )、「線喻」(Analogy of the divided line,
509d–513e)與第七卷的「洞喻」(Allegory
of the Cave, 514a –520a )。
一、日喻
蘇格拉底向阿狄曼圖(Adeimantus) 談及統治者的教育,表明所有靈魂都追求最好的靈魂品質,並穩定地生活在一起;而讓這些優越品性作用的關鍵因素就是對「善」的知識:「如果我們不知道善的型,沒有關於善的知識,那麼我們即使知道其他所有知識對我們也沒有什麼用,就好像擁有其他一切,唯獨不擁有善。或者說,擁有一切而唯獨不擁有善,理解一切而唯獨不理解善,你認為這有甚麼好處嗎?」(505a -b)
蘇格拉底為解釋善的認識至關重大,因此提出「日喻」:太陽是善的本源,而太陽光則連結了可視的事物和視力本身,但必須注意:太陽是視力的原因,卻非視力本身。透過太陽光(善的理念)使眾人能清楚分辨物體,不致依賴影子去認識事物;一如哲學家經過辯證,朝事物的本質推演,而認識「善的本源」。
二、線喻
線喻則延續了日喻的類比。蘇格拉底向讀者描繪出一條被不等分割的線段,說明「認識」的類型:他以「知識」和「意見」作為「可知世界」和「可見世界」的區分。可見世界存在著事物本身和其雜多影子,但「可見世界」只是「可知世界」的鏡像。
柏拉圖並借蘇格拉底之口,指出在真實世界之上,存在一個純粹的「知識世界」,若欲探究這座「不可見的知識世界」,則須透過辯證法加以把握,這項探索也只有哲學家做得到。柏拉圖不只以「知識」和「意見」作為線喻中線段的分割,也透過「不等分」的線段表示:哲學知識將為城邦中一小部份最優越的人所獨有。
蘇格拉底在第六卷末,將靈魂狀態對應於線喻中線段的四部分,分別為:理性(reason)、理智(understanding)、信念(faith)與藉助圖形來思考或猜測(perception of shadows)(511d-e);由清晰至模糊。
三、洞喻
洞喻是柏拉圖三喻中最重要的一則。洞喻不僅延續了日喻和線喻,更將靜態的線喻動態化,以「走出洞穴」類比接受教育、認識真理的過程,「走回洞穴」則說明哲學家的使命。
「請你想像有這麼一個地洞,一條長長的通道通向地面,和洞穴等寬的光線可以照進地底。一些人從小就住在這個洞裡,但他們的脖子和腿腳都綑綁著,不能走動,也不能扭過頭來,只能向前看著洞穴的後壁。讓我們再想像他們背後遠處較高的地方有一些東西在燃燒,發出火光。火光和這些被囚禁的人之間有一道矮牆,沿著矮牆還有一條路,就好像演木偶戲的時候,演員在自己和觀眾之間設有一道屏障,演員們把木偶舉到這到屏障上面去表演。」(514a -b)
這些影子並非真實物體的影像,它們倚賴火光將陰影投射到牆上。而這些囚徒僅透過投影去理解事物,卻以為表象就是真實。
藉著洞喻,蘇格拉底直指哲學家和多數人的對事物本質認識的差異,也說明學習哲學正是囚徒擺脫囚禁並被迫離開地洞的過程,他們看到火、看見陰影,隨著逐漸適應光照,被釋的囚徒走出洞外,來到外面陽光普照的世界,觀察陽光下的事物本身,最後認識光的源頭:太陽。
蘇格拉底利用洞穴寓言指出,城邦衛士接受教育、認識真理(走出地洞、接受光照),然終究還是必須回到真實世界和眾人一起生活(回到地洞,在洞中待十五年):哲學家在治理城邦的過程中,須善用城邦中流通的語言與民眾溝通,以「高貴謊言」引領民眾,謊言與教育並行,找出具哲王特質的人才,以城邦衛士的方式訓練,養成適任的治國者。
洞喻將討論焦點重新轉回城邦衛士的教育和治國者的責任,因唯有受過良好教育、認識不變真理的哲學家取得權力,才得化解政治生活和哲學生活之間的緊張,透過權力,將「對的」變成「真的」,實踐理想城邦。
「這位走出洞穴之人,當會為自己感到慶幸,為仍身陷洞穴的同伴感到遺憾,寧願吃苦也不願再過囚徒的生活」(516c -d)「倘若他又回洞穴,同伴肯定會以為他眼睛受傷,以致所描述的事物與他們所猜想的完全不同,不僅放棄走出洞穴的念頭,甚至會殺死想帶他們迎向光明的拯救者(517a )」。
引上述內容為此段落作結:柏拉圖藉以上片段,嚴厲地反省城邦中眾人對哲學和哲學生活的不理解和不信任。囚徒的暴力反抗除了使人聯想到蘇格拉底的遭遇(被公民處死)外,也深刻地提示真實的人間處境:人天生就是不平等的,在校園或是職場中,優秀之人是如何減緩眾人的嫉妒與猜忌,使自己合乎眾人心中的意願,但同時也能實踐心中較優的理念?
四、以當代視域閱讀柏拉圖三喻
第七卷在洞喻之後,繼續描寫哲學家肩負的治國責任、也開啓柏拉圖的教育理論版圖。
三喻除引出柏拉圖對治國者的教育方針之外,也點明方向供現代讀者思考:「若本地公民對政治生活的理解大多如『囚徒』般渾沌,此時,統治者該如何把人民帶出光影亂真的生活景況?而身為公民,我們又當如何自處?」
再若,「帶領學生學習新知、並建立每人獨具特色的知識體系,用以探索良好的共同生活」是政治學系安排教育的核心理念,而學系目標則是力求上演一齣「引導學生走出洞穴」的當代版本;那麼,身為「待釋囚徒」的政治系學生正可結合文本攬鏡自問:「追求知識的過程中,自己曾否清明地認識這個世界?若有,那只是一時清醒?或能夠時時刻刻保持清醒?」
「自我反省」的力量在追求知識、實現良善生活的過程中顯得至關重要。也許,在此生求知的路途上,我們窮盡力氣,卻未能完全、切實地認識真理,遑論成為哲學家;比照文本中,哲學家明知希望渺茫,仍願奮力一試、追求理想城邦。一如柏拉圖對理想的期待,我們作為「當代囚徒」,如此每日突圍、窮盡一生之力理解世界,望走出洞穴,正也只為證明更好的自己,並實踐更好的未來。
關鍵字:政治教育、柏拉圖、《王制篇》、洞喻、良善生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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